來源:解放軍報作者:袁也烈責任編輯:杜汶紋
編者按
《星火燎原》是用鮮血和生命寫就的紅色經典,生動再現了壯懷激烈、驚天動地的革命故事,承載著我黨我軍的基因血脈,蘊含著偉大的革命精神。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,我們從剛剛出版的《星火燎原》精選本中選發部分文章,以使廣大讀者深刻認識紅色政權來之不易、新中國來之不易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來之不易,堅定道路自信、理論自信、制度自信、文化自信,牢記黨的初心和使命、性質和宗旨,奮力走好新時代的長征路。
1924年至1927年,中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大革命,在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下取得了很大勝利。然而,1927年國民黨反動派背叛革命,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,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歸于失敗,這使中國共產黨人開始認識到獨立領導軍隊、開展武裝斗爭的極端重要性。1927年8月1日凌晨,在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前敵委員會領導下,賀龍、葉挺、朱德、劉伯承等率領黨所掌握和影響下的軍隊在江西南昌舉行武裝起義,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,標志著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革命戰爭、創建人民軍隊的開端,開啟了中國革命新紀元。光輝的8月1日后來被確定為人民軍隊的建軍節。本文記述了南昌起義的歷史背景、斗爭形勢和戰斗細節。
一九二七年七月三十日下午,是黨向部隊莊嚴宣布起義的戰斗命令的時刻。
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四師一部分營長以上的軍官,上午接到師長葉挺的緊急通知:下午某時在南昌某地開會。我們討伐叛徒夏斗寅的戰斗勝利后,乘勝追到南昌。那時的任務是集結待命,出發討蔣。全師官兵正整裝待發,到處響著“打到南京去!”“打倒蔣介石!”的口號聲。不料近日傳來的消息卻是:汪精衛在廬山召開秘密會議,陰謀叛變革命,投降蔣介石。這一來,全師上下更加震怒,誰都急切地等待著黨的新的號令。因此,這天接到通知的軍官,都不期而然地猜想到一定是黨中央來了行動的指示了。
下午二時左右,南昌城里的天氣悶熱得難熬。有四十多位青年軍官——有團長、團政治指導員、團參謀長、營長及師部的若干人,一個個穿著被汗濕透了的軍裝,騎著汗溜溜的軍馬,急急忙忙地到達會議地點。他們臉上都很嚴肅,但誰也掩飾不住興奮的神色。會場是臨時布置的,遠處有衛兵站崗警戒,閑人一個也不許進來,看來會議很機密。
葉挺師長首先在會上傳達了黨的決定。黨對當前的政治形勢的分析是:寧漢合作,已成定局;汪蔣聯盟的反革命大陰謀已經表面化了;革命面臨著嚴重的危機。黨中央一部分同志已趕到南昌,開了緊急會議,作出了決定,即實行革命起義來挽救目前的危局,粉碎反革命分子的聯合陰謀。黨在這個緊要的時機,還沒有來得及清算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路線,也沒有來得及制定今后的行動綱領,甚至起義以后下一步的行動如何也沒有明確確定。但黨卻堅定地指出:必須以武裝起義來回擊反革命的進攻。這樣一個斷然的決策,正是每個到會軍官長期在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領導下所盼望不到的,現在盼到了,大家當然堅決擁護。
接著師參謀長在會上作戰斗計劃的報告。他指著一幅標好紅藍色符號的軍用地圖說:“敵人的兵力是朱培德一個警衛團、第三軍兩個團、第六軍一個團、第九軍兩個團,加上留守機關共一萬余人;而我們的兵力卻有三萬余人!我們和賀龍同志率領的第二十軍在一起行動,勝利是有絕對把握的。但是敵人有增援部隊,有的二十四小時可到,有的兩天之后可以到達。如果讓敵增援部隊到達,戰局就復雜了,下一步行動就有困難?!彼笤谝粋€夜晚全部解決戰斗。為爭取時間,順利地完成戰斗任務,葉挺師長又對有關戰術問題作了指示。
當時,我是第七十二團三營營長,奉命執行一個獨立的戰斗任務。我聽了黨的決定后,感到這次行動,比之北伐誓師,比之為保衛武漢第一次反擊國民黨反革命軍隊的那次戰斗,意義還更重大,回來后立即滿懷信心地組織戰斗。在我們這個營的軍官中,副營長是國民黨員,連長、指導員中有三個國民黨員,排長中國民黨員多于共產黨員。這些國民黨員雖然被認為是進步的,可能跟著共產黨走,但與國民黨軍作戰的堅決程度,尚待考驗。特別是因為他們有許多黃埔同學在對方,有意無意地送個消息是很可能的。為了嚴守軍事秘密,保證戰斗的勝利,我便親自去組織戰前的準備工作。
第二天,就是七月三十一日的早晨,我利用關系,化裝到東門附近的一個營房里會朋友。這里即是今晚進攻的目標。我仔細調查了敵情、地形、道路之后,發現敵人有一個團部、一個營部、七個步兵連、一個重機槍連,共兩個營以上的兵力,比師部原來估計的兵力要大得多。我們一個營,要殲滅兩倍于己的敵人,吃得消嗎?我仔細思考了一番,認為我處主動,敵處被動,出其不意,攻其不備,就可全殲敵人。于是下定決心,在歸途中擬好了殲敵計劃。
團部批準了戰斗計劃之后,黨的小組討論了執行計劃的辦法(那時軍隊黨的組織是極秘密的,團有支部,營有小組。我們營里沒有戰士黨員,只有軍官黨員四五人),對于如何保證戰斗的突然性和秘密性,作了周密而具體的安排。
下午,全營官兵都接到通知:準備黃昏之前出發。晚飯提前吃了。戰士們照例要擦洗武器,輕減行囊,歸還借物。班、排長都準備好自己應該準備的東西。他們知道夜行軍不能沒有照明器材,有的買電筒,有的買電池。這些都是經過暗示與關照,為夜間作戰做準備的。
連的干部一直到隊伍出發之前,才接到戰斗任務,得知今晚這一震天動地的行動,他們興奮,感到鼓舞。雖然略感時間有些倉促,但檢查一下,準備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?,F在,大家只剩下一件心事:計算什么時候把任務傳達給排長和全體戰士。
隊伍擺出一副行軍的架子,浩浩蕩蕩沿著大街由西往東進發,行李擔子緊跟在后面。街上行人稀少了,電燈已經亮了。兄弟部隊也在調動,有的像在集合,有的像是行軍。但軍官們都心中有數,互相心照不宣。
走了一個多鐘頭,約莫到了東門附近,隊伍便停下來休息。
營部的副官帶著傳令兵以聯絡官的名義,走進當面一座大營房。這里是駐軍的團部,也是預定今晚攻擊的敵軍。他會見了那里的團長,聲稱自己的部隊剛從外面進城來,找不到宿營地休息,打算借他們營房前面空地露營,并問可否借用一點房子辦公。那個團長拒絕了借房子,但對于靠近他們的營房露營一事未加反對。副官隨即請求發給聯絡口令。敵軍團長即指示參謀辦理。
敵軍參謀抄給了普通口令和特別口令。有了這個口令,我們就可以毫無阻擋地進出營房了。那參謀還告訴我們的副官說:“剛才接上級通知,說今夜城里部隊移動頻繁,要注意防止發生什么事情,請你們加強警戒?!边@位參謀雖然糊涂得可笑,但可看出敵人的高級指揮部已在注意我們的行動了。它提示我們:一切動作更要機警。
這邊下達了露營命令。盛夏的夜里,吹來一陣陣的涼風。晴朗的天空,滿布數不清的星斗。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在這里露營,誰也不去過問為什么今天行軍就到這里為止。
連長們在露營之前,照例要在附近地區查看一番,諸如選擇哨所位置呀,尋找飲水的處所呀,以及大小便的地方呀,等等。這些都不會引起懷疑的。他們就利用這個時機,詳細地查看了地形,有的還到敵人的營房里看了看。各連選定的露營位置,都是即將到來的戰斗中的沖鋒出發地。
兩支敵對的部隊,一在營房里,一在營房外,相隔數十米,最遠的也不過一百米,現在都在睡覺,一會兒就要互相肉搏了!
但敵人并不完全麻痹,他們派出一隊一隊的巡邏武裝,槍上上著亮晶晶的刺刀,不斷地在營房外面巡查。他們甚至走到露營部隊的近處看來看去,好像有所警惕似的。但他們所看到的只是一排排架著的槍,士兵們躺在槍架下,背包打開了,人都睡熟了。在較遠的地方橫七豎八地放著行李擔子,這一切,好像在告訴他們:這里根本不會發生什么事情的。
夜深了,營房里面又黑又靜,而外面呢,有月亮,有星斗,有路燈,放出混合的光芒,顯出兩種不同的景象。露營部隊,開始活動了。首先連長召集三個排長睡在一起,小聲小氣地談了一陣;然后排長又和三個班長睡在一起談了一陣;最后班長照樣和戰士談一陣。接著,大家就輕輕地打上綁腿,穿好衣服,扎好皮帶;每人左臂纏上一條作為戰斗時識別用的白毛巾。這些,全部做得很迅速,很巧妙,然后依舊躺下假睡。
時間過得真慢,好不容易到了午夜兩點。這就是有歷史意義的八月一日!戰士們自動地把槍拿在手里,刺刀裝在槍尖上,子彈袋捆在身上,等待命令。
“砰!砰!砰!”城內某處清脆地響了三槍,這是指揮部的信號。這里一聲喊:“沖!”部隊隨即像流水一樣沖進營房去。開始只聽得萬馬奔騰般的一陣腳步聲,接著是嚴厲的喝令:“不許動!”再往后是一陣鋼鐵的撞擊聲。在幾陣激烈的手榴彈爆炸聲之后,就聽得人們到處在喊叫:“不要打了!”漸漸有人在說話了,手電筒的亮光在營房里照來照去。該是打掃戰場的時候了。
戰斗提前結束。俘虜們受到寬待,公私財物得到保護。
團部的電話不斷地響,是敵人的師部來問情況。這里的回答是:“二十四師的部隊在此接防完畢!”
我們一面搜索殘敵,加強警戒,一面傾聽著城里的動靜。從午夜兩點鐘起,整個南昌好像沸騰了,槍聲砰砰,炮聲隆隆,火光閃閃。我站在高處,按照前日會議上的部署,朝著小營盤、小花園、牛行車站等敵軍駐地的方向,根據槍聲的緩急疏密,推測著各路起義部隊的進展情況。我聽著激烈的槍聲,心中思潮起伏。讓我們用槍炮把這沉重的黑夜趕走!
當東方現出一片曙光的時候,槍聲逐漸平息,只有西南方向還傳來殘敵斷續的槍聲,然而已經是那么無力。
這時,葉挺師長派人找我。我急忙趕到指揮所,一眼看見屋里站著一個高身材的人。他兩道濃黑的眉毛,一對晶亮的眼睛,立刻使我想起北伐出師時,召集我們獨立團連以上黨員軍官講話的黨中央代表周恩來同志。對,我眼前不正是周恩來同志嗎?我一下子全明白了,原來黨中央就是派他來組織、領導我們起義的。
他安詳地向我微笑著,和葉挺師長一同詢問戰斗情況。他雖然一臉興奮神色,但也可以看出,他大概已經幾夜沒有睡覺了。
從指揮所出來,太陽已經升起了,街道上鋪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輝。起義的戰士們和繳了槍的俘虜,一隊隊匆忙地來來往往。政治工作人員正四處張貼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布告。遠遠就看見我們營的戰士們把一面大紅旗升起在操場的旗桿上。
袁也烈:出生于1899年,湖南武岡(今洞口)人。文中身份為國民革命軍第11軍24師72團3營營長。新中國成立后歷任海軍副參謀長,國務院水產部副部長。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。1976年逝世。